作者:孫語辰 國立臺灣大學 政治系學士
編輯:歐陽巽 跨閱誌編輯
只消點一下滑鼠,我就可以在網路上用 10 便士買下 10 平方公分的雨林;再點一下,我又買了 0.2 平方英尺南美巴塔哥尼亞原本要用來採礦的海岸線;再點一下,管他是什麼,反正我朋友剛剛送我 1 平方公尺的巴拉米爾環礁當禮物。
用私錢圈地保育
拯救世界上最美麗、最具有生態重要性的地區已經變得越來越簡單且便宜。上百個由慈善組織、環境信託或個人營運的網站邀請大家用點擊滑鼠來認購森林、土地和山嶺,好保護這些自然資源或地景免受破壞和氣候變遷之苦。如果這麼做只花你區區幾塊錢,何樂而不為,等什麼?由 David Attenborough 爵士贊助的「世界土地信託」(The World Land Trust)邀請你購買整整一英畝的印度大象走廊,要價只要 50 英鎊;或是,你也可以選擇花 25 英鎊,認購 2,000 平方公尺巴西查科-潘特納爾濕地。從 1989 年算起,支持「世界土地信託」的人已經買下 35 萬畝英國境內的土地,面積相當於半個德比郡。
如果你的口袋夠深,要保護環境簡直如虎添翼。John Eliasch 這位在瑞典出生、被前英國首相 Gorden Brown 欽點在森林上提供建議的生意人,在 2006 年裡用 800 萬英鎊買下 40 萬公畝的亞馬遜雨林,而現在他正說動支持者幫他買下大片巴西與厄瓜多兩國的土地。他成立的慈善組織 Cool Earth 向支持者開價一公畝 70 磅,在一年內就宣稱買了 3 萬 2 千公畝的地。這讓反對檔子事的巴西政府發出怒吼,他們說 Eliasch 只不過是名「環保殖民份子」,而且巴西應該要「自家的森林自己顧」。巴西總土魯拉宣稱「我們不會變賣巴西」,一群政府官員也發文表示 Cool Earth 的所作所為是在侵犯巴西的主權,他們說這群「處心積慮的外人」根本無視於亞馬遜雨林的現實狀況,而且還會影響巴西政府的運作。
Eliasch 和眾多保育網站是全球新趨勢的一部份。現在,要保護遭開發者破壞的環境,偏好的做法是「私人擁有」。這個趨勢正在所有地方發酵。
在政府急遽刪減環境保育基金的英國,一些像是「林地信託」(Woodland Trust)等的團體正在用前所未有的速度買下土地,成為鄉村地產市場的主要玩家。去年,這個擁有 20 萬名支持者的信託組織募了 2 千 2 百萬英鎊;現在,他們擁有 5 萬英畝土地,與其上 1 千 1 百萬株林木。「林地信託」宣稱,他們培育出來的原生林地比政府森林委員會種的還要多。
「我們的目標是一年買一千英畝地,而且我們也有各式各樣的資源可以達成這個目標。」一名「林地信託」的發言人說,「人們可以和購買森林這件事共鳴。森林是實際的、可以被碰觸到的東西。很多人認為政府做得不夠多;事實上,如果考慮到保育,政府根本就走錯了路。」
同樣地,在政府拋售公有地的美國,保育的風向正大幅度轉向私人擁有的方式。「這是一個全新的保育模式,」在美國荒野計畫(Wildland project)工作的 Kim Vacarius 說到,而荒野計畫的目標則是保護從太平洋到大西洋、從加拿到到墨西哥之間幾百萬畝的土地。「我們不能太依賴政府;唯一能讓保育的目標成真的手段,是從有興趣出售的賣家手上買下土地。」她說。
因為保育而流離失所
因為口袋夠深的環境保護者可以幫土地保值或增值,所以他們在富有的國家極受歡迎,例如英國和美國。但是,在貧窮的國家裡,這群有錢人面對的卻是當地人對他們的恐懼和敵意。
這一點也不令人驚訝。外國保育人士在發展中國家裡有許多不良紀錄。其中一個原因是殖民主義者為了徵用發展中國家的土地或自然資源,控制了政府與社區,結果保育人士來到這些國家做的是一樣的事情,只不過是是拿「保護環境」當作理由。在發展中國家的世界裡,成千上萬的人因為居住的土地要被設立成野生公園或保護區而被逐出家園。許多人被禁止在這些地方打獵、伐木、採石,或是引進會危害當地動物或生態系的新植物。這些土地在一系之間被重新塑造成美好的野生聖地,完全不顧居住其上幾世紀的人們。
「在非洲,保育破壞了當地原住民的生活,受損的程度難以估量。」「森林人計畫」(Forest People Program)的主任 Simon Colchester 說。這個計畫在熱帶地區進行, Simon 手下的研究人員記錄了在這個區域裡由保育活動直接引發的強制驅離、侵害人權,與當地居民生計不斷遭破壞的狀況。
在非洲的波札那國,當地的保育人士曾與政府合作,把布希曼人的遺族自祖傳的土地上驅離,這片土地後來變成了國家公園。在印度北方邦遊牧的 Gujjar 人也曾經成為國際保育慈善組織手下的犧牲者。在卡麥隆,許多座落在森林裡的村落整個被移除。菲律賓 Palawan 島上的原住民也因為當地要被建設成國家公園的關係,被迫讓出土地。
最糟的例子是 1990 年代,俾格米(Pygmies)人裡的 Bambuti Ba’twa 族原本居住在盧安達邊界、現在的剛果民主共和國的低赤道森林裡,當他們的土地被指定作為保育大猩猩的國家公園時,這些俾格米人被以保育的名義驅逐了。後來發現,他們一小群、一小群聚居在國家公園的邊界,忍受骯髒不堪的生活條件。「以前的生活既健康又美好,可現在我們成了乞丐、小偷和鬼鬼祟祟的人。」一名俾格米的族長說到,「為了蓋國家公園,我們就被強加了這等災害。」
「根據估計,自 1970 年起,在非洲就累積有一百萬平方公尺的森林、熱帶草原、牧場和農地被重新定義為保護或保育區,但是在大多數這樣的區域裡,原住民擁有、控制和管理土地的權利是不被承認的。」「森林人計畫」的 Colchester 說,「沒人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因為這些保護區而流離失所。」
私人保育圈地大爆發
現在,因為有一大群個人、慈善組織、信託基金和保育團體買下牧場、土地、山丘和森林,許多人擔心新一波的「生態殖民」正在爆發。看看橫亙南智利與阿根廷的巴塔哥尼亞:估計有 300 名北美的有錢人以保育野生環境之名,大部分以一英畝 30 磅多一點的價格買下幾百萬畝這片極度荒野、遙遠且令人驚艷的土地。買地的人說,他們是在投資整個世界的未來。
巴塔哥尼亞的原始湖泊、河流和白雪皚皚的山峰,最大的買主是像美國 Douglas 和 Kris Tompkins 夫婦這類的百萬富翁,這兩人是 North Face 和 Patagonia 兩家成衣帝國的創始者。這對夫婦從一間綿羊牧場開始,累積到現在買了幾百萬英畝的地。Kris Tompkins 說,這麼做是為了蓋阿根廷第一座海岸國家公園。
「我意識到,那些數十年來我們在其中攀爬、滑雪和健行,看起來完美無暇的野生自然環境,事實上正面臨著巨大的問題⋯⋯ 私人的荒地慈善事業,再加上政治決心,可以保護大面積的荒地,而且可以把大自然目前傾向絕種那一方的鐘擺調整回原本物種間來回交替的狀況。」
這對夫婦環保野心稍微小一點的近鄰,包括 CNN 的創辦人 Ted Turner、金融鉅子 George Soros、時尚大亨 Luciano 和 Carlo Benetton,還有演員如 Sharon Stone 和 Christopher Lambert 等人。他們一起促成了大面積私有的濕地、海岸與山地公園,說其中有一部份計畫要捐給當地的國家。
保育圈地與當地居民間的衝突
事實上,去年 Ted Turner 成為全阿根廷最大的土地持有者,擁有兩百萬畝巴塔哥尼亞的土地,他說會用符合生態的方式進行耕作。但是,一些他所有的土地底下蘊含全球最大的地下水儲藏體之一,阿根廷的媒體控訴Turner試圖控制水源供給,讓農夫無法下田,而 Turner 則否認了這兩項指控。
Tompkins 承認當地人對他們的懷疑是個問題。「我們的確對於會面對多少政治與非政治的反對聲浪,有點太天真。」Tompkins 去年對記者坦承。「我們應該要嘗試去了解當地的政治文化,而我們對這件事也越來越上手了。」但是他仍然一點也不覺得他做錯了,「那些因為地位和潛力而能做很多事情的人,應該要直接下海來做這些事。」他繼續說到,「在過程中他們可以獲得很多樂趣,而且會發現這麼做所花的每一分錢都很值得。」
而那些所謂「可以這樣做」的人真的都跳下來做這檔子事了。國際保育團體裡的巨頭,像是「全球保育」(International Conservation)、「世界自然基金會」(World Wild Fund for Nature,簡稱 WWF) 和「自然保護協會」(Nature Consercancy)吸引了上億的私錢和世界銀行的環境資金,幫貧國的政府買下或租下國家公園或大片土地。這些慈善或非營利組織被允許集資、部署警力、建造旅館,以及在很多例子裡都發生過的,指揮如何使用保育公園裡的土地,不管當地社區可否繼續居住在那裡,或是可否繼續打獵。這可能對保育是有利的,但是當地居民卻會因此生出敵意。
去年,我在接近剛果 Isangi 的森林深處,在伐木營地中遇見 WWF 的工作人員。一名當地教師 Michel 問到:「這些人是誰?他們一定是要來這裡奪走我們的土地!」Michel 和一群憤慨的居民嘗試要阻止伐木公司砍掉一大片原始林地。其實 WWF 不斷嘗試說服木材公司用對環境負更多責任的態度伐木、生產木材,但是這種觀點使當地居民認為保育跟伐木沒有什麼不同。
碳排放與自然資源所有權的糾葛
而現在,保育可以比過去傳統殖民者更有力地控制在地社區。因為森林可以鎖住世界上將盡八分之一的碳,美國的避險基金、金融業者、政府、世界銀行、私人企業和環保團體看到了如果阻止樹木被砍伐,可能會為他們賺進大筆錢財的機會。
有一種對抗氣候變遷的主意,是富有國家可以付錢給貧窮國家,要他們別砍樹,好換到碳排放的額度,而這個想法正在世界各國間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其中一個方式是給當地社區或國家現金,另一種方式則是貧窮國家在國際碳交易市場裡出售該國森林可以鎖住的碳排量,好讓買這些碳排放量的其他富有國家一如往常般地排放大量的碳到空氣中。
這聽起來好像對氣候和當地社區是件不錯的事,但是實際執行起來可能會是大災難。「一旦你從世界上的森林獲得很多碳錢,就會產生一個問題,那就是究竟誰擁有那些樹木。」在「森林人基金會」服務的 Tom Griffiths 博士說。「是那些付錢好保護這些森林的人呢,還是當地社區?」他說,這種因為碳排放所產生突如其來的熱潮,會把保育推回用籬笆、槍和守衛等奧步的舊日子,而這種方法會增加國家與大型國際保育團體控制大片土地的權力。
他和其他人預測,未來會有過度熱衷這檔事的政府官員攆走當地居民,好保護有利可圖、可儲藏碳的森林,以及更多的貪污、猜忌、圈地和衝突。「這些新設計出來的方案會對如何管理森林,以及什麼可以發生在森林裡、什麼又不能,產生很大的影響。一些碳交易公司已經開始接觸當地居民,好達成協議拿到碳排放額度。我們真的很擔心這種趨勢。」他說。
觀察者說,合法的惡夢將會發生。一個假設的可能性是環保團體會跟社區簽約,用給社區錢的方式保護一大片森林地。如果社區首長在沒有徵詢當地居民意見的狀況下就同意簽約了,會發生什麼事?能保證一定拿得到這筆錢嗎?如果伐木公司有權在這片地上砍樹,又該如何是好?伐木公司會不會把所有的錢都拿走,一點也不留給社區?而儲存在樹木裡的碳又是誰的?
「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人會害怕私人擁有這回事,以及害怕環保分子來管理土地,」美國荒野計畫的 Vacariu 說,「這跟是在美國、在墨西哥還是在非洲一點關係也沒有。不管在哪裡,做這件事情都要很小心謹慎。」
參考資料
本文編譯自 the Guardian: The Great Green Land Grab(2008. 12. 25)
近期迴響